1.等姐姐我发达了,天天买西瓜给你吃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空气里弥散着燥人的炎热。四合院里的人家坐在院子中间的树荫下,吃着解暑的西瓜,说长话短。苏天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他跟在一个提着厚重蛇皮袋的老婆婆身后,穿着宽大破旧的衬衫,看上去俨然像是一堆小小的麦垛。原本喧哗的院子突然间安静下来,只余下知了括躁的嘶鸣。大人们的表情有些奇怪,打量着这一老一少。那时的我,虽然年仅十岁,却也读出了他们目光下所包含的意味,那是深深的嫌恶与少许的怜悯。老人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容,拉着苏天乐便走进了西院那个一直空着的小屋,轻轻带上门。我才知道,他们原来就是居委会大妈说的要搬过来的人。为了表示友好,我抱着朵咪就想跟上去打招呼。妈妈看出了我的意图,拽住我的胳膊说,小孩瞎凑什么热闹,回屋里看电视去!我嘟着嘴不情不愿的跟着爸妈回到了屋里,坐在宽敞明亮的大堂内看电视。电视上,铁臂阿童木吞下了一大块西瓜,神奇的噘起嘴,扑哧扑哧的吐出一堆黑色的瓜籽。我的脑中忽然就出现了躲在奶奶身后的苏天乐,他看向我们手中西瓜的眼神就像我看隔壁胡同的骆青书时一样,一样的渴望。老师说过新时代的青少年要发扬雷锋精神,要助人为乐。于是,趁着爸妈做饭的时候。我从冰箱里抱出吃剩的半个西瓜,偷偷敲开了西院一直紧闭着的门。开门的是苏天乐,他的目光仅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便飘到了我手中的西瓜上。想我一代青春美少女的魅力却输给了半个西瓜,这个事实让我有些沮丧。但我还是露出乖巧的笑容,对奶奶说,这个是我的见面礼。奶奶急忙从砖块搭起的床上站起,向我道谢,招呼我坐在缺了一个腿的桌子边,抱着西瓜进了厨房。苏天乐突然冒出来,站到我面前,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对我说,姐姐,你真是个好人。我被他那纯洁的目光盯的美滋滋的,刚要说话却听见我妈叫我的声音。于是,来不及道别,我便匆匆溜了出去。刚出门,就看见我妈一张脸黑的跟女金刚似的。我灰着头,跟着我妈进了屋。我妈说,林诺夏,你不知道那一家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就跑人家屋里去,那个小子的爸爸是杀人犯,他妈妈是舞女,死于非命,以后不许再这样。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继续看电视。那个时候,我年纪尚小,对舞女这个名词还是不太理解。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跑去隔壁胡同找骆青书。我问他,你知道舞女是干什么的么?闻言,骆青书的脸刷的一下红到耳根。他敲敲我的头,说,反正不是什么好的职业,小P孩不好好学习问这些做什么?听完我就大摇大摆的拉着他去胡同后的空地玩。那里是一个废弃的铁道,杂草从生,了无人迹,却成了年少的我们玩耍的天堂。刚到那里,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不知道忙些什么,朵咪乖巧的蹲在他旁边。谁这么大胆诱拐我的猫?正想着,那个瘦小的身影转过头,是苏天乐。他见到是我,便咧开嘴开心的笑。我好奇的问,你在做什么?我在种西瓜呢,苏天乐张开满是泥泞的手,上面躺着几粒黑色的瓜籽,这样来年夏天奶奶就能吃到甜甜的西瓜了。我的鼻子有些酸。我说,别种了,等姐姐我发达了,天天买西瓜给你吃。苏天乐感激的点点头,一旁是朵咪喵喵的叫声。这个诺言我只实现的一半。后来的那些日子里,我买了很多西瓜,却等不到苏天乐吃的满嘴留香。2.姐高兴了,天乐就高兴了整个暑假,邻近的胡同内,只有我和骆青书,还有朵咪,愿意跟苏天乐玩。别的小孩都在各自家长的“教诲”下把苏天乐当作瘟疫,面对这一切,小小的苏天乐总是倔强的对我们笑。苏天乐穿着唯一一件旧衬衫度过了一个夏天。开学后,我和骆青书便不能像暑假那样玩耍,陪伴苏天乐的只剩下一只不会说话的猫。放学回家,远远的总能看到苏天乐抱着朵咪坐在四合院门口的石阶上,寂寞的望着胡同的尽头。我偷偷的走到他身边,突然一下跳出来,坏心眼的想吓他一吓。苏天乐只是回神冲我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糯米糍粑,递给我,姐,你吃。也许是因为放置太久的原因,糍粑已经难以分辨出原来的样子。可我还是一把塞进嘴里,吃的啧啧有声。于是,苏天乐的眼里便星光璀璨。我吃的那么香,却不知道,这个糍粑是苏天乐的午餐。苏天乐直到十岁时才得以进入学校,那是他奶奶用他们三个月的生活费换来的。骆青书送来自己穿小的校服和以前的教科书,我翻箱倒柜的找出旧书包拿给苏天乐。旧书包上印着可笑的红色大花,可苏天乐还是把它当成宝贝般背了五年。苏天乐说,这样真好,跟姐的距离又近了一步。我拍拍他的肩,小孩,好好学习,以后姐带你去天安门看升旗!往后的日子,西院的那一盏灯,总是最晚熄灭。昏黄的颜色,在寂静的夜里,一圈一圈浅浅晕开。由于成绩出众,我高二时苏天乐便已经成为小我一届的学弟。对此,我曾经特别受伤的问刚接到沈阳一所名牌大学通知书的骆青书,是不是你们两个都要抛弃我先行一步?骆青书递给我一张错漏百出的试卷,修长的食指戳了戳我的脑门,说,你再这样下去我可不保证。我哀号着继续埋头奋斗,苏天乐凑到我而边轻轻的说,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顿时感激差点涕泪泗流,张开双臂抱住苏天乐,说,姐没白疼你。放开怀抱时,我惊奇的发现苏天乐整张脸红的像夏天里的艳阳,眼神左飘右飘就是不敢往我这边飘。这小子什么时候变的会害羞了?还有,他什么时候就比我高出了一个头,虽然依旧瘦弱。什么时候,他蜕变成了一个小帅哥?我后知后觉的忆起,放学上学时那些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羞涩眼神,原来都是因为苏天乐。于是,没有来由的,我的脸跟着红了起来。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高三开学时,骆青书搭上了北上的火车。火车站内,我努力憋着眼泪,却还是在骆青书上车的一刹那奔涌而出。小部分是因为不舍得,但大部分却是因为骆青书这个混蛋,竟然什么话都没跟我说。我对他的企图,可是人尽皆知啊。想到这里,我哭得更加费力。火车鸣着汽笛将要驶离,我回头把眼泪擦在苏天乐的衬衫上,吸着鼻子说,小孩,我再也不要来火车站送人了,太…林诺夏!你给我好好学习快点来沈阳,我只等你一年,迟了我就找别人做我的媳妇啦!突如其来的咆哮声震住了我下面的话,傻傻的转身,看见车窗下骆青书坏坏的笑容,我破涕为笑,狠狠的点头。等到火车变成一个小黑点时,我才依依不舍的移开视线。我对一直待着一旁的苏天乐说,听到你哥说的么?姐终于嫁出去啦~苏天乐垂着眼睑不说话。我一掌挥过去,怎么,不为姐高兴么?他抬起头,说,姐高兴了,天乐就高兴了。我揽着他的肩,开心的离开站台。好像是从那天开始,站台的悲伤就一直挥散不去。我知道,这是苏天乐留给我的煎熬。3.这条铁路是不是因为达不到目的地,所以才被废弃了我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制定了一个魔鬼计划,我拿着它去跟苏天乐炫耀。我豪气冲天的作奔向未来状,我说,我现在全身充满了爱的力量。苏天乐没有看我,端起桌上的碗筷去厨房。竟然无视我,我泄气的撇了撇嘴。奶奶把我拉到她身边,说,诺夏啊,天乐从小孤苦无依,但跟他爸一样是个倔强的孩子,我始终怕他跟他爸一样因为这个出事。奶奶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以后你就是天乐唯一的依靠了。我拍着胸脯说,我会好好照顾天乐的,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那般对待。奶奶咧开嘴笑了,可我分不清那笑里的意味。应该是开心不是么?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奶奶的笑中透着悲凉。我决定不去想这些忧人的东西,跑去厨房拉出苏天乐,说,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执行计划了,今晚姐带你出去见识见识。没等苏天乐反应过来,我就拉着他去了胡同外的大排挡。苏天乐一直不说话,低着头只顾吃菜,我想他一定是饿坏了。那天晚上由于开心我喝了很多酒,回去的路上我嘿嘿的笑,引来路人一阵侧目。苏天乐拉住我摇晃不稳的身体,说,姐,让我来背你吧。然后,娴熟的把我背在身后。我躺在他宽厚的背脊上昏昏欲睡,苏天乐每一步走的都极其稳当,竟让我感觉不到一丝颠簸。胡同两边的人家里微微透出几点亮光,惨淡的颜色晕染开来。微微扭过头,就看见苏天乐倔强的侧脸,我就特窝心。原先那个小男孩真的是长大了,可以背着我,这样行走。到了四合院的门口,我从苏天乐身上滑下来。看着他冒着青色胡桩的脸欣慰的笑,叫他,小孩。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道扯回去。我疑惑的睁大眼,看见苏天乐浓密的睫毛近在咫尺。唇上,印上的是他冰凉颤抖的唇。我睁着眼忘记了说话,怔怔的看着高出我一个头的苏天乐。直到,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响起。是我妈。她的手脚撕打在苏天乐的脸上,身上,可是最伤人的还是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些恶毒的话。她用几乎是嚷的声音骂道,你这个小流氓,杀人犯和舞女的儿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苏天乐倔强的一动不动,也不躲闪,只是眼角,悄悄的滑下一滴泪。我冲过去,将苏天乐挡在身后,哭着替他承受我妈的拳脚。我说,妈,我求你了,别说了,我们回去。我妈推开我,你回去,跟这这个小杂种出去喝成这样,你丢不丢脸!我爸从院子里冲出来,把我妈往屋里扯。我带着苏天乐跑到那个废弃的铁道,朵咪跟在我们身后。苏天乐弯腰,把朵咪抱在怀里,转头对我嫣然一笑。嘴角的伤口因牵扯,流出丝丝血迹。我掏出纸巾替他擦拭。他说,我一点也不觉得我爸妈可耻,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就更不会认识你了。我点头,我说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诺夏。手中的动作僵住,也许很早以前我就预料到了这一切,所以才会这么平静。平静到理所当然,平静到害怕。苏天乐,那个一直跟在我身后叫我姐的苏天乐,已经开始称呼我为诺夏了。我笑着说,天乐,姐姐也爱你,你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弟弟。弟弟?弟弟!苏天乐撇过头,黑色的头发垂下来,让我看不清他会说话的眼睛。苏天乐说,姐啊,这条铁路是不是因为达不到目的地,所以才被废弃了呢?这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于是沉默了,沉默了我和他。如果,生活真的是一幕电影。记录了成长的每一幅画面,按下倒退键便能回去。那么我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总是不停的回忆这幅画面,一生难安。4.苏天乐不会食言的第二天我妈就收拾了全家的行李,她说,林诺夏,我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因为一个小流氓毁了自己的一生。我已经再没了力气去抗争,静静的拿起那一袋属于我的东西。出门的时候苏天乐站在他家门外看着我们的搬迁。放好行李,我伸手去着朵咪,不想,朵咪却抓了我一下,然后趁我松手时一下子就蹿到苏天乐的脚下。我有些悲伤的唤它,朵咪,朵咪。它不理我,躲在苏天乐的脚后。苏天乐冲我笑笑,说,姐,朵咪跟着我,我会让它吃饱喝足,还会给它找个好婆家。他这么一说,我便宽下心来,因为我知道,苏天乐不会食言的。虽然不住在一起,可是我们却还在同一所学校。教学楼的天台继废弃的铁道后成了我们聊天的好去处。我们在那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朵咪,比如沈阳,比如骆青书。我问苏天乐,一年后你也会报考沈阳的吧?苏天乐装作难过的说,骆青书抢走了我最心爱的姐姐,我才不要见着那小子呢,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南方!我扑过去拧着他的耳朵,和他笑成一团。我想,苏天乐是真正当我是他姐了,那个夜晚只是酒精的作用。高三的日子兵荒马乱,繁重的学业和大大小小的考试使我去天台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的那三个月,全身心的投入高考,天台便再也没有去过。等到我再次想起苏天乐时,已经是高考结束后。我去学校的天台,苏天乐果然在那,仰着头看天空。风吹起他的衣摆,浅浅晃动。我悄悄的走过去蒙住他的眼,然后手心就湿了。我急忙把苏天乐的身子搬过来,他的眼睛红红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我一边用衣袖替他擦眼泪,一边着急的问,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半天,苏天乐哽咽着抓住我的手,他说,奶奶死了。而后,泪如泉涌。我什么都没说,轻轻的抱着他,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跟着流泪。四合院的人已经渐渐搬完,若大的院子里,只剩下苏天乐和朵咪相依为命。我担忧的问苏天乐你以后要怎么办?苏天乐垂眸抚摩朵咪光亮的毛发,然后抬起头来,眼神澄澈,我想好了,我要自己打工赚钱上学,奶奶说过她特希望苏家能出个大学生,我不想让她失望。他说的那样轻松,可我分明听出其中的悲怆逆流成河。我的苏天乐,一直,一直就是这样坚强的小孩啊。5.姐,没事了苏天乐在一家饭店里找到一份工作,据他所说,饭店虽待遇不高,但可以带些剩菜剩饭回家,这样就又节省了一笔开销。我一听他这么说我就哭了,可我不敢让他看见,装作系鞋带偷偷抹去眼泪。八月中旬我接到沈阳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家人在饭店给我摆了桌宴席。恰好的是,这家饭店是苏天乐打工的那家。苏天乐穿着红色的服务装,端着盘子四处游走,就像是个活动的红辣椒。我想起第一次见到苏天乐时,他麦垛似的样子,就觉得时间走的真是快啊。宴席结束后,我扶着喝多了的爸爸经过苏天乐身边时,偷偷的冲他眨眼,他皱皱眉,可嘴角却不自觉的溢出一抹浅笑。如果,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这一刻,所有的悲伤就不会发生。那天,我爸东倒西歪的穿过大厅的酒桌时,不小心撞倒了一桌人的酒。那桌一个人站起来叫我爸道歉,我爸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个人便操起桌上的酒瓶举了起来,就在我害怕的惊叫起来时,一个身影迅速的冲了过去,扑在我爸身上。清脆的碎裂声静止了饭店里的所有声音,鲜红的血液顺着苏天乐的额头汩汩流下,他颤抖着身子站起来,转过头,对我微微一笑,嘴巴动了动,便倒了下去。救护车很快呼啸着赶来,带走了苏天乐。我们赶去了医院,一路上妈妈表情复杂。苏天乐正在包扎,头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见到我,他苍白的脸挤出一丝笑,他说,姐,没事了。饭店息事宁人的辞退了苏天乐,那个肇事人赔了医药费,苏天乐回到家里修养,整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那段日子里,我妈杀了N只鸡炖给苏天乐,以至于苏天乐对鸡产生了无比的歉疚与恐惧。我坐在苏天乐的床上啃鸡腿,朵咪在我的脚边享受鸡的残渣。我咯咯的笑,大言不惭的说,还是姐好吧,替你消灭这些“鸡肉”。苏天乐恩恩的点点头,眼里盛满笑意。他说,姐,我想去看天安门。我说好。我说的这么干脆,可却没有干脆的去完成。因为骆青书回来了,回来接我一起去沈阳。走的那天,等到火车驶离时苏天乐也没有出现。我跟骆青书抱怨,我说,这小子太没良心了,我们要半年才能见到哎,他却连送都不来送我。骆青书奇怪的看着我,若有所思。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闭上眼,装作睡觉,理所当然的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这个肩膀,我垂涎了十几年。可是,为什么当靠上去时,我却没有太大的感觉?6.哪个小孩没有思春的年纪大学的日子平淡无奇,我开始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怀恋过去的日子。寒假一回家,我就跑去四合院找苏天乐,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胡同后是轰隆隆的机械声,我疑惑的跑过去,才发现我们儿时的天堂正被现代的机器一点一点吞噬。巨大的石柱边站着一人一猫,是苏天乐。我夸张的冲他摆手,他没反应。于是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大叫,苏天乐!他被我吓了一跳,半天才回神,拍着胸脯说,姐,你回来啦。之后的每天,我总喜欢待在四合院陪着苏天乐。这次回来我发现苏天乐有些反常,他做事情开始变的恍惚,不是撞到东西,就是打破东西。我挤兑他,在想哪位小姑娘呢?苏天乐不语,冲我笑笑。骆青书在一旁幸灾乐祸,他说,天乐才不像你那么没水准,没事总想这些。我哇哇的叫着扑过去,满屋子的追打他。骆青书冲出门外,我跟着追了出去。刚一出门他就把我拉到外面。我喘着气问,干吗呢,干吗呢?他掰正我的肩说,诺夏,你有没有发现天乐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我噗嗤一下笑开,都说了他在想小姑娘嘛,哪个小孩没有思春的年纪。就怕他思的是你,骆青书嘀咕道。我踮起脚,轻轻的抱住他,天乐不会的,我相信他,所以你就别担心了,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我忽然记起答应苏天乐带他去看天安门的事,于是周末一到,便带着他搭上了去天安门的公车。飘扬的五星红旗下,苏天乐仰着头,眼里闪着纯真的光芒,就像小时候看到我送的西瓜一样。回去的车上,苏天乐满足的靠在我的肩上沉沉睡去。我看着他的睡颜,想起骆青书对我说的那些话,开始莫名的担忧。7.姐,你真的不要天乐了么苏天乐去找了骆青书,勇敢的跟他说,林诺夏是我爱的,一直都是。这些话是骆青书告诉我的,他说,诺夏,你说,要怎么做?我沉默,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去找苏天乐。苏天乐正在喂朵咪,见到我,开心的笑着招了招手说,姐,朵咪谈恋爱了哦。我冷笑,说,你还当我是你姐么?你为什么要去跟骆青书说那些话,你不想要我幸福是么?苏天乐的手停在半空,想要说什么却又倔强的撇过头。我说,我不认你这个弟弟了,以后也再也不要看见你。说完,转身便走。苏天乐追上来,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紧紧跟着。他说,小时候,你和骆青书是唯一肯跟我玩的人,你们上学后,我每天就坐在院子门口等你回来,学校的天台,就算你不来了,我也是天天在那等你。为什么我总是等待的那个人呢?我好累。脚步停在石板路上,苏天乐没有追上来。我回头,说,你跟我去跟骆青书道歉,我便还当你是弟弟。苏天乐摇了摇头,我没有说错什么。他蓝色的旧衬衫浅浅晃动,依稀可以看见下面消瘦的身躯。光滑的额头上有着一弯月牙般的伤痕,细小的疼痛微微散然。黑色的碎发下掩藏着苍白好看的脸,嘴角带着一抹倔强的微笑。我咬咬牙,转身离开。姐,你真的不要天乐了么?这一次,我没有回头,箭步如飞。没有道别,便和骆青书回去了沈阳。火车上,骆青书说,诺夏,你是爱我的对吧,就算我做错了事,你也不会怪我的对吧。我的心猛然刺痛,敷衍的恩了句。两个月后,我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我装作不经意的问我妈苏天乐呢?电话那头沉默了,然后传来我妈带着哭腔的声音,苏天乐的眼睛瞎了…我妈说,当初那个酒瓶打到苏天乐头上,医生以为只是皮外伤,但苏天乐的脑子里却有了淤血,淤血没能及时处理掉,慢慢变大,压到了视觉神经,由于危险太大,医生都不敢贸然动手术。所以,所以我才会觉得他恍惚?苏天乐,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你所看到的东西就越来越模糊?可是你,却依旧那么倔强的不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倔强?妈,你在骗我…我依旧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妈,你帮我告诉苏天乐,我一定会医好他的眼睛,叫他等我。一定,等我。8.有没有人见过我的苏天乐整个学期,图书馆成了我最常去的场所。我翻阅大量的医学书籍,从中医,到西医。我奢望着,可以找到一点有关于去淤血的方法。骆青书说,诺夏,我们分手吧,即便我是如此爱你,可是你的心中早已没了我。诺夏,我骗了你,苏天乐找我并没有说那些话,他是叫我好好对你,是我自私的跟你说了谎话。我笑着原谅了骆青书,也欣然接受了分手,因为从我听到我妈说苏天乐瞎了的那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有些东西,是要好好珍惜。可是,当我明白这个道理时,却再也来不及。那是我回到家时才知道,苏天乐走了。瞎了的苏天乐在樱花烂漫的夜里,搭上了南下的火车。一直等我的苏天乐,再也不会等我。苏天乐走后,朵咪待在空无一人的四合院里,不吃不睡也不闹,终日巴巴的看着门外。我悲哀的想,苏天乐等了我这么多年,等他的,却只有朵咪。苏天乐,你一定是对姐很失望很伤心吧,所以你连朵咪都没有带走。我知道,朵咪是你无数个日夜里唯一的依靠。后来,朵咪死了,僵硬的身体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肚子里还有未出生的小生命。我抱着它小小的尸体,哭到声嘶力竭。再后来,便是现在。现在的我,是一名眼科医生。每个夏天我总是买很多很多的西瓜回家,我吃到吐,却停不下,因为我停不下对你的思念。每次出远门回来,经过四合院时我都会大叫一声,却看不见你的笑颜如花。苏天乐,你再跟姐说一次,你回来啦,好不好?苏天乐,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个城市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寒冷的气息湮没了整个四合院。孤单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照在院子门口积雪层层的阶梯上,独自凄凉。火车鸣着尖利的汽笛从天桥上轰隆隆的开过,留下氲氤的气息。恍惚中,我的眼前,白雪皑皑的门口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小小的寂寞身影,七岁的苏天乐。于是,泪如雨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不想长大。二零零八年的冬天,大雪纷飞,而后成灾,中国的南方受灾尤为严重。我在首都,夜夜难安。有没有人见过我的苏天乐?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他消瘦苍白的身躯是否寒冷,他额头的伤痕是否还在隐隐作痛,他的嘴角是否依旧扬着倔强的弧度。好心的人啊,如果你见着了这样一个少年,无论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样,请你给他一两件御寒的冬衣,请你给他一碗热腾腾的清粥,请你告诉他,诺夏会一直等他回来。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