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校的小剧场里在放电影,白薇的手机在黑暗里亮了一下,又一下,她趴我的耳边说了一句:“我出去接个电话。”
我只顾着吃菠萝蜜干果,对于她说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
谁晓得直到电影散场她都没有进来,剧场里的人都差不多散光了还不见她的踪迹,我只好给她打电话,电话那头一派喧哗嚣闹,她哈哈大笑:“哎呀,我在吃宵夜呢,我不记得你啦!”
我挂了电话怒气冲冲的去找她兴师问罪,在我一步一步走向夜市的时候,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以及日后上演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白薇远远的朝我招手:“紫苏,这里,这里。”
我坐定之后仍然撅着嘴,白薇给我倒了一杯酒,金黄色的液体上盛开着欢乐的白色泡沫,她拍拍我的肩膀,厚颜无耻地哄我:“好啦,不生气啦。”
我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你,你穿白色衬衣,戴黑框眼镜,头发剪得短短的,举着筷子的手指白皙而修长,你对我笑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心里吓一跳,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男生?
白薇这才正式介绍:“苏木,我兄弟,今天过来看我的。”再转过来指着我:“陈紫苏,跟我一个宿舍的,我们一见如故。”
白薇说得很对,我跟她确实是一见如故,狼狈为奸。
军训的时候踢正步,只有我们两个人怎么都踢不好,教官一怒之下罚我们在烈日下站半个小时,刚过十分钟我们的衣服后背就汗湿了一大块汗渍,我朝当时还算是陌生人的白薇挤挤眼,小声问:“你晕还是我晕?”
她心领神会的回了我一个眼神,紧接着她整个人就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我心里一声尖叫:我靠,这演技学什么新闻啊,应该去学表演呀!
我装作心急火燎状陪同白薇去往校医务室,医生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是天气太热,身体负荷太重,疲劳导致的晕厥。
托她的福气,我也不用罚站了,买了两盒和路雪坐在医务室里跟白薇一起分享。
她说:“你知道吗,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都是中药哦!”
我惊讶的看着她:“真的吗?”
她的名字是不是中药我不知道,只是单纯觉得“白薇”两个字凑在一起很美,可是我自己的名字……我咂咂嘴,不就是煮鱼的时候放的那个黑不黑,紫不紫的东西,气味冲死人。
此刻坐在我面前的你肯定了白薇的说法,紫苏确实是一味中药,你缓缓背诵紫苏的药效:“解热,镇静,祛痰止咳平喘,升高血糖,抗微生物……”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你,白薇哈哈大笑,她推了你一把:“好啦,少卖弄了,知道你渊博。”
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隔壁那桌就推推打打地吵起来了,我吓得从位置上弹了起来,你忽然一把将我抓过去,自己挡在了我前面。
我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一条凳子从我刚刚坐的地方飞了过去。
整个画面静止了几秒之后,白薇拍拍胸口:“吓死我了,紫苏你没事吧!”
我呆呆地看着你,你的表情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忽然笑了。
你还真有点仙风道骨。
[二]
你是医学院的学生,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我对你能将紫苏的药性娓娓道来也就不再觉得惊讶了,你还告诉我,苏木也是一味药,我瞪大眼睛:“那你跟白薇结婚之后岂不是中药世家?”
你的脸红了一下又变白,估计是想骂我又生生的憋回去了,过了半天你才说:“不要乱点鸳鸯谱,白薇她当我是兄弟。”
回头找白薇对质,她才没你那么温文尔雅,直接一个白眼朝我翻:“神经病啊,苏木从来就没把我当成女生过!”
你跟白薇认识的经过其实很简单,你们是同一所高中的学生,她是年级之花,你是理科班成绩最好的男生,平日里大概也都听闻过对方的名字,可是一直缺乏一个相交的契机。
直到高三的某次月考,学校打乱考生秩序,她被安排坐在你的前面。
英语那场考试,她进考场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二十多分钟,你正专心致志的答题时,她突然回过头来问你:“还有多余的2B铅笔吗?”
你人很厚道,把自己的那支给了她,一直到临近交卷10分钟的时候她才还给你。
那场考试你们都考得很不理想,出了考场她向你道歉,你摇摇头,没说什么。
自那之后就认识了,偶尔在学校碰到也会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但仅仅也只是如此而已。
如果不是那天下午你帮老师改完试卷出来,天色已晚,却看到白薇被几个女生围着,眼神明明是没有底气的,脸上却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你远远地看了她们一眼,心里还在盘算到底要不要过去问问情况,白薇正好侧过脸去看到了她,她的脸上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她朝你挥手:“老公,老公。”
你的一张脸差点没红成番茄,直到她挽着你走了很远很远你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最后是她拍拍你的肩膀,豪气冲天的样子:“苏木,刚刚真的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冒充我男朋友,我可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你不是傻子,几句话也就明白了其中端倪。
白薇的美貌早就声名远扬,即使是在高三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依然会有一些狂蜂浪蝶对她趋之若鹜,而这些狂蜂浪蝶自然也有人为之趋之若鹜,于是像这种场面,也自然就无可避免的上演了。
白薇做痛心疾首状:“我可真是冤枉死了。”转念又对你笑,“苏木,你真是我的救星。”
你对我说,你真正认识白薇,就是从那天黄昏开始。
她在暮色里仰起脸对你笑,一双眼眸亮得好像要溢出水来,她的皮肤散发着淡淡的苹果般的光泽,笑起来露出了细若编贝的牙齿。
你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那一刻,你承认她的美丽打动了你,你偏执地认为,她不是传闻中的那个样子。
我呵呵地笑:“早看出来你喜欢白薇啦。”
你问我是“早”是什么时候,我没有告诉你,就是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迅雷不及掩耳之时将我拉到了你的背后,但是你的眼睛,始终是看着白薇。
女生的直觉,有时候真是准得吓人。
[三]
我们的学校离得并不远,走路过去也只要十五分钟的样子,一开始的时候白薇经常带我一起去找你玩。
不是我和白薇刻薄啊,你们学校的女生,真没几个漂亮的。
去得多了白薇也就无所顾忌的感叹了:“每次都想发现几个让我眼前一亮的,但是更多的时候都是让我眼前一黑啊,真是可怜苏木啦。”
你总是很沉默寡言的样子,但脸上永远带着谦和的笑容。
后来白薇遇到了顾意年,你那点笑容里便多了些无奈。
顾意年,要怎么描述他呢,真是艳阳一样耀眼的男孩子,跟白薇站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想起一句话,他们是灰扑扑的人群里唯一穿着红色衣服的人。
他跟你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是艳阳,你是月光。
周末的时候白薇跟顾意年出去约会,你找我一起吃饭,你在我的学校门口等我的时候靠着路边的一根电线杆,影子很长,无限落寞。
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停顿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很多年后我还会记得你那个侧面,一半在光里,一半隐没在黑暗之中,你的手脚细长,身上总是有淡淡的植物清香。
苏木,我渐渐明白为什么白薇始终对你没有产生恋慕,你实在太安静。
在这个喧哗的世界,霓虹刺眼,重金属的音乐让人耳鸣,你像一缕清风,是那么容易让人忽略。
可是我却觉得你的单纯十分美好,让人感动。
没有白薇在的时候,我跟你的相处多多少少有些许尴尬和疏离,这只是我的感觉,你却仍然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问我要吃些什么。
跟你在一起,胃口突然变小了,只吃了一点点东西就觉得很饱了。
你云淡风轻地问起白薇与顾意年,我努力想要从你的眼神里捕获一点什么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你的眼神澄澈洁净,没有我意想中的那些悲伤和失落。
其实是几句简单的话就能概括的事情,顾意年是摄影班的学生,他们经常背着单反在校园里四处游窜,某天白薇无意中进入了他的镜头,之后那张照片便出现在了学校的论坛上。
白薇本是去兴师问罪的,谁知道两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了人间无数。
你没有再多问什么,自始至终我都觉得你是一位君子。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已是深秋,你替我要了一份红豆糯米鸡脯肉汤。
糯米,鸡肉,栗子,葱,姜,还有细嫩的鸡脯肉,那罐汤喝下肚里全身都变得暖暖的,我从袅袅上升的热气里看着你恬淡的面容,心里忽然蹿起一股委屈。
你自说自话:“这些食材都是药膳中提高体温的材料,能彻底去除使身体浮肿的寒症,最适合你这种虚寒体质的人喝。”
你在黄昏爱上白薇,我在一罐汤之后,爱上你。
[四]
白薇的生日之前你约我一起去给她选生日礼物。
坐在公车上摇摇晃晃的,我想找个机会往你肩膀上靠,还没来得及实施的小心机,你就站起来了:“老奶奶,你坐。”
我气鼓鼓的看着面对窗外的你,那个老奶奶不停的对你说谢谢,还很不靠谱的对我说:“小姑娘,你男朋友是个好孩子啊。”
说对了,苏木你真是个好孩子。
但可惜,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们在商场里转来转去都不知道要送什么给白薇,后来经过安娜苏的专柜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个背影无数次在女生宿舍的楼下等待白薇。
我轻声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跟他旁边的女生一起回过头来看着我,他的脸上是极度错愕的表情,他身边那个女孩子很美,甚至比白薇还要美。
顾意年,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子,不是白薇。
我的脑袋里“轰”的一下炸开了,我不明白这么倒霉的事情怎么被我遇上了,到底要不要告诉白薇,如果告诉她,要怎么委婉的表达才不会伤害到她?如果不告诉她,难道就任由她被人欺骗?
一时之间,我手足无措,哪里还有空注意到脸色阴沉的你。
顾意年走过来,这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着他,他的眼神是真诚的,他的语气也是真诚的:“紫苏,我跟白薇分开有一段时间了,难道你不知道?”
这下,我完全呆住了。
直到顾意年对我说了再见我仍然觉得一切难以置信,他们分手了?还分手一段时间了,可我竟然真的丝毫端倪都没有看出来。
是我太愚钝,还是白薇掩饰得太天衣无缝?
是夜我终于问起她,原本在卸妆的她顿了顿,到底还是点头承认了:“他也真是的,找了新女朋友何必这么招摇,害我这么丢脸。”
我呆呆地看着满不在乎的她,轻声问:“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呢?我们不是朋友吗?”
她转过头来对我笑,我很惊讶的发现她的眼睛红了:“又不是什么好事情,何必让你也知道。”
我想我没有看错,她是真的哭了。
那天晚上她爬到我的床上说要跟我睡,半夜我醒来看到她面对着墙壁,肩膀一耸一耸,寂静的夜里,那轻声的抽泣显得分外真切。
[五]
虽然失恋了,但生日总还是要过的。
白薇人缘很好,说去唱歌一呼百应,一大群人里还有不少是顾意年的兄弟,他们纷纷倒戈:“白薇,我们还是比较喜欢你。”
我跟你走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前面群魔乱舞,看着白薇脸上那些缤纷的色彩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她叫得那么大声,笑得那么歇斯底里,看上去分明是将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放下了的样子。
但你轻轻说,快乐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也叹了一口气,苏木,你这么宁静淡泊,如何能吸引得了白薇的关注。
我只顾着替你着急,却忽略了我自己本身。
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太吵闹,白薇跟他们划拳喝酒,另外的人一窝蜂的哄抢着麦,你在角落里深深的蹙起眉头。
是我解救了你,我过去对你说,苏木,陪我出去走走。
跟你相处得越久,越欣赏你的沉稳内敛,比起周遭那些叽叽喳喳的男生,你实在可爱太多了。
我经常想,到底要不要开口对你说我喜欢你,但其实我们都是聪明人,谁喜欢自己谁不喜欢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曾经有学姐告诉我,如果你喜欢一个男生,那你千万不要走过去,如果他喜欢你的话,他会自己走过来。
我忽然想吃关东煮,你不声不响地陪我去便利店买,我傻傻地选好了东西之后就自己付了钱,然后走早门口去等你。
你跟出来奇怪地说:“你怎么走得这么急,我还打算替你付钱。”
是我太过独立,尚未懂得女生其实应该适时地让男生为她花一点点钱。
一道闪亮照亮了整个夜空,你的脸在那一刻离我如此之近,你的眉毛下面有一颗痣,我拼命的抑制住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它的冲动。
倾盆大雨落下来,满眼皆是滂沱。
雨滴顺着屋檐练成线,对我而言,这便算得上是良辰美景了。
我们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塑料椅子上,沉默不语的看着各种车辆摁着喇叭在雨中行驶,还有那些共伞的情侣小心翼翼地避开路边的水坑,整个街道的灯都亮着,每个人脸上都是生动的表情。
苏木,这个世界好吵好闹,只有你是安静的。
等我们回去之后白薇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仰起微醺地脸对你说:“苏木,你知道紫苏喜欢你吧?”
我想我的表情在那一刻一定无比尴尬,但你很从容,你不理她。
你回过头来对我笑:“她真是喝醉了,你不要介意。”
有些时候,亲疏就是这么明显。
晚上你送我们回去,我坐在的士的副驾驶位置,你扶着她坐在后面,我听见白薇嘟嘟囔囔的问你:“未来的苏医生,有什么药可以治好我的心病吗?”
她还说:“苏木,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没有回答。
后视镜里,有一行眼泪自她的眼角慢慢滑下。
[六]
白薇清醒之后为自己的信口开河向我道歉,她太过郑重的样子倒是让我觉得不知所措,末了,她像是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我想要跟苏木在一起。”
我哑然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我走到她的面前,蹲下去,握住她冰冷的手。
“那顾意年呢?白薇,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不是伤心到极致,怎么会再也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如果不是伤心到极致,怎么会在路上看到似曾相识的背影,笑容就立刻僵在脸上。
白薇紧闭着嘴唇,眼睛里里写坚定,然后,她轻轻的笑出声来。
她说,并不是意年一个人造成的局面,并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的错。
她说,是我诚惶诚恐,患得患失,越是想要紧握越是觉得力不从心。
她看着我笑,可是眼泪簌簌地落下来:“紫苏,我觉得我可能都还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我不知道要怎样爱一个人才是正确的。
我拍着她的背,难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并不是那么无私,当我听到白薇说她像要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必须承认我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甘,然而最后我只能努力地对她笑:“很正确的决定。”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好半天,最后她什么也没说。
但我明白,她希望我原谅她的自私。
其实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原本就是她认识你在先,原本你心里面最重要的那个人就是她,她不过是走了一段弯路才找到正确的方向的孩子,你才是她应当停靠的那个海岸。
但对于你的拒绝,我们都很诧异。
白薇回来之后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她难以置信地对我说:“苏木很直接的拒绝了我,他说‘抱歉,白薇,我以前确实喜欢过你,不过现在我喜欢上别人了’,紫苏,这个世界上竟然没有一个真正值得信赖的人?”
我一直沉默,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
美丽如白薇,聪明如白薇,在某些时候也不过是被自身光芒蒙住双眼的天真女子。
面对我的疑问,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孩童般恶作剧的笑:“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
我有点理亏,但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因为……白薇是我的好朋友。”而我没有说出口的是,因为我也喜欢你。
你的手里拿着一枝我不知道名字的植物,调侃着我:“那也不告诉你。”
那株植物叫夏枯草,多年本草生,果实卵圆形,体轻,气微,味淡,常用于降压,抗炎,降血糖……
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我都快成半个医学院的学生了,你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告诉我我最关心的那件事的答案。
我实在讨厌自己喋喋不休的狼狈模样,于是作罢,刚想对你说再见,手机就响了。
是同寝的室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急:“紫苏,白薇要跳楼,你快点来,快点来。”
你跟我一起气喘吁吁的跑上了天台,看到披头散发,眼神涣散的白薇,她坐在栏杆上仰起头看着天空,那一刻,她美得惊心动魄。
她并不看我们,直到我打电话把顾意年叫来,她的神智才恢复了一点。
顾意年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那个小心翼翼的姿势和眼神,让我不相信他对她没有爱。
[七]
是你告诉我白薇的身世,她是被收养的孩子,这件事是你们还在读高中的时候一群八婆的女生宣扬出去的。
似乎在每座城市,每所学校,每个班级,都会有些被孤立和排挤的女生,有的是因为沉默寡言不合群,有的是因为本身太过耀眼而成为众矢之的。
白薇就是后者,她在你们那所高中,一直是全体女生的公敌。
早在那次月考之前你就已经注意到了她,你送试卷去老师办公室,路过文科班的教室时看见里面一个女孩子随手操起凳子就朝另外一个女孩子身上砸过去,砸完还不罢休,还要扑上去扇人家耳光。
那个凶悍野蛮的女生,就是白薇。
她掐着对方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喊:“谁是野种,你说谁是野种!”
这件事情导致白薇被学校记了个过,整个高中部传得沸沸扬扬,你自然也听到了一些流言。
她是从小被白家收养的弃儿,这种身世如果放在别的女生身上也许会成为大家同情和怜悯的对象,但偏偏她是白薇,于是这坎坷的身世就成为了被人攻击的软肋。
高中毕业的那天晚上有联欢晚会,大家轮番上去发言,把自己心里想说却一直没有机会说的话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有大胆的女孩子蹦蹦跳跳的上去表白,也有勇敢的男生站上去索要某女生的电话号码。
你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看着神色倨傲的白薇拾阶而上,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声音轻而有力:“张莹莹,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之后她旁若无人的走出了礼堂,只留给目瞪口呆的众人一个孤傲的背影。
那时你们已经是好朋友,你在田径场上找到她,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空旷的跑道,两只手紧紧的握成拳头。
你轻轻说:“白薇,何必呢?”
她的声音有一点颤抖:“这些年来,别人收获爱情,友谊,荣耀,但我只有疼痛和伤害。”
不能责怪白薇的偏激和执拗,她的青春,原本就比别人要残酷。
你只得叹一口气,希望时间会慢慢让她明白,憎恨会让人变得狭隘,狰狞,不快乐。
这些都是你的奶奶告诉你的道理,她是一名老中医,爷爷去世之后她执意一个人住回乡下,享受田园风光,闲时帮乡邻们看看疑难杂症。
做人应当宽容豁达是你从小就耳熏目染的信念,但你不知要如何将这些传达给白薇,那个时候的白薇,像是竖起刺的刺猬,丝毫不允许任何与她想法相悖的人靠近。
她是你喜欢的人,可是你拿她丝毫没有办法。
于是你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选择了与她同一个城市的医学院为第一志愿,每个周末找她一起吃饭,看着她离开了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来到新的学校,交新的朋友,接纳新的感情,你由衷地为她高兴。
然而她还是受到了伤害,因为年少时的那些不安和惶恐影响到她与顾意年的相处。
在医院的花园里,顾意年红着眼睛对我们说:“我不是对她不认真,但是她的占有欲真的让我很害怕。”
他用一种我难以言明的眼神看着我:“陈紫苏,我虽然很爱她,但我更怕她,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她那么偏激的感情,我自认为担负不起。”
白薇从沉睡里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她的身边,她说:“紫苏,我的妈妈来找我了。”
[八]
正值暑假,你订了火车票跟白薇一起回家,我比你们晚两天返校,于是去车站送你们。
白薇捏捏我的脸,她说:“我想过了,无论怎么样,她是我亲生母亲,我还是应该要认一认的。”
我欣慰地笑,为自己在那个夜晚的那番劝说奏效而感到由衷的愉快。
在你跟顾意年都走了之后,她告诉我,她之所以崩溃了是因为过了这么多年,她的亲生母亲居然回头来找当初随意丢弃在别人家门口的她了。
月光下白薇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听你说她在高中时期是从来不哭的狠角色,可是越长大反而泪水越充沛。
她说:“她在电话里哭着说当年她有自己的苦衷,当时她年纪不大,自己都不知道肚子的孩子是谁的,迫于无奈只能扔下我,现在她有钱了,觉得可以弥补我了,又回来找我,可是,有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认她?”
我陪着她一起落泪,我能够明白当年你们并肩坐在田径场的观众席上时,你的心情。
但我还是执意告诉她,人的一生有很多选择都傻逼不得已的,她不必拿自己母亲的错误惩罚自己,让自己如此痛苦,也不必因为顾翌晨的离开而丧失对爱情的向往,人生还有很长很长,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未曾领略,怎么可以因为这些事情放弃自己的生命。
整个晚上都是我在讲话,她一直静静地听着。
我把我从小到大所知道的所有励志的,温暖的,积极的,明亮的故事和道理说给她听,我讲得口干舌燥都不敢收声,生怕片刻的停滞都会导致前功尽弃。
天边微微发白的时候,我终于黔驴技穷,她看着我,静静地笑了。
她忽然说了一句与主题毫不相干的话:“紫苏,我觉得苏木喜欢上的那个人,是你。”
我的心跳忽然乱了节奏,她的笑容那么像你:“我相信我的直觉。”
我说过,女孩子的直觉有时准得吓人,在站台上你忽然回过头来对我说:“有件事情等开学来跟你说。”白薇在你的身后对我眨眨眼。
但我没有想到,在车站这一别,竟成永诀。
你回乡下去看奶奶,路过水库时听到有一群孩子在叫救命。
你是好孩子,公车上偶遇的老奶奶都这么说,可是你跳下去,却再也没有上来了。
白薇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泣不成声,我木然的握着手机,一时半会儿实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你淡然的笑容还眼前,怎么可能就这样消失不见?
[九]
直到最后,我仍然没有搞清楚你本来打算等到开学告诉我的,跟白薇所说的到底是不是一件事。
我已经永远都没有机会弄清楚了。
次年秋天,我和白薇在学校旁边的饭店吃饭,等菜的时候有个小学妹手里抓着一束蒲公英推门进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便轻声脱口而出:“多年生草本,根呈圆锥状,多弯曲,抗肿瘤,抗胃溃疡,抗肝损伤……”
白薇呆呆地看着我,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要的那份红豆糯米鸡脯肉汤送了上来,我舀了一勺,美味得简直叫人会落下泪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轻声说,真美。
白薇不解:“是下雨天很美吗?”
我摇摇头,不打算告诉她: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那个夜晚我们一起躲过雨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