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而立之年,有份稳定的工作,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对于仍在现实中煎熬着的大多数来说,我算是幸运的。这么多年来,磕磕碰碰,有些小故事,但终究显得不那么刻骨铭心,被时间一打磨,记忆就淡了。不知从何时起,我已不再那么留恋记忆里的画面,是悲是喜,好像变得无关紧要了。有些人,有些事,我记不住了。不是我刻意遗忘,而是在现实生活中不知不觉就烟消云散了。曾一度看重的人或事,待今天再回首,发现要么支离破碎,要么毫无踪影。时间,让我失却了好多记忆。无法挽回,也无从挽回。
一个人每向前走一步,都会不自觉地回首好几次。于是,回忆就占了我们大半个人生。曾有一段时间,我就生活在自己的记忆里,拼命地回想,不断地拼凑记忆碎片。当然,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回忆不可能完整,过往也无法重新演绎。可怜的是,明知是徒劳,我依旧不能摆脱记忆的纠缠。越不清晰的足迹,就越引得我无法自拔。稍有些影踪,不是欣喜若狂,便是陷入沉思,两种极端的回味,一前一后,游走在我每一寸血液里。因为是残缺的记忆,我无法奋笔疾书,偶尔的文字,也不是对过往最真实的反映。所以,我的自述总是断断续续的,有点断章取义的意味,不能完整。而我知道,这样一种境遇将一直持续下去。在未知的某一天,我将遗忘掉今天所遭遇过的人和事。他们会从我的脑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抹去,即便我写下这些文字,亦是于事无补。因为那时,我甚至都想不起自己在这一天竟然写过什么文字。
就是这样的,现实中的残缺之美。因为无法完整,所以一直缺憾着。想开了,似乎也没什么好失落的。如果什么都完美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期待的?我的人生不会完美,但我又没有理由放弃努力,更无勇气选择堕落。我现在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让自己走向一个完美。我知道这是一种乌托邦式的自我安慰,就像人们在追寻共产主义理想一样。可有时,越是虚幻的东西,就越能激发人的动力,追求理想的动力。而我的理想,在哪里?
一个不知自己的理想归于何处的人,在先贤们眼里恐怕只是具行尸走肉而已,空有一张脸皮,没有灵魂。其实,不只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冷漠着、麻木着、空虚着。与他们稍有不同的是,我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并在努力反省。我发现自己的灵魂亦如那些遥远的记忆一般,残缺不堪。看似正常的一个人,背后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弱点,甚至是罪恶。自私、软弱、虚伪,极端、暴戾、狡诈,它们都隐蔽在我身上,有的已经渗透进我的血液和骨髓里,成了我性格中不易被察觉的一部分。
我追逐光明,但也不排斥黑暗,因为只有在黑暗中,我才能躲在他人看不见的角落,舔舐身上带血的伤口。每舔舐一口鲜血,便是一次忏悔。我有过无数次忏悔。我试图清理掉身上一切肮脏的东西,包括思想,但有些东西隐藏得太深,或者早已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我苦苦地看着这些若隐若现的伤口,束手无策。因为是伤口,所以能感觉到痛,从骨髓里渗出的痛。伴随疼痛的,还有寒冷。内心的冷漠,像冬天里刺骨寒风,侵袭着我对生活的热忱和对人生的期望。我的思想意识里,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纠结。在这个城市里,我目睹了太多冷漠的眼神和麻木的躯体;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无视人生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渺小的我,选择旁观,有时还去同流合污一回。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哭泣。
我们都是残缺着的一份子,没有谁是完美无瑕的。有些人在懊悔着,有些人在堕落着,也有些人总是向着未来的方向前进。但绝大多数不是后者,因为后者能看到残缺之美。之所以谓之为美,是因为他们从不放弃追求完美,他们努力成就完美,哪怕那只是个乌托邦式的幻想。